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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里是父亲的家呢?父亲这一生,没有搬过几次家。从母亲过世后,七十年代初,就是父亲到乡粮站赶大车,我们就从村里搬到白音昌乡政府所在地,那时是粮站的两间土坯房,后来粮站又在北山坡上盖了砖房,也就搬了上去,虽然房子依然是两间,但是院落很大,足有一亩多地。
这些年,父亲在屋前屋后栽了不少杨树,现在都有碗口粗了。我望着让我魂牵梦绕三十多年的老屋,望着那一棵棵伸向天边的杨树,风一吹飒飒响,树上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。
自打前几年父亲和婶得了脑血栓后,父亲恢复的比较好,婶恢复的差新一些,手脚不太麻利,父亲那双赶马车的手,学会做起了家务,侍候婶了,也真是难为父亲了。当我看着父亲笨手笨脚做饭的姿势,心里阵阵发酸,可是父亲却说津津乐道,很快乐,很高兴的神态。今年除夕那天晚上,他指着他的炖的鱼,跟我说,味道不差吧,那种成就感喜形于色呀。
再苦再累父亲也不愿意走,也可能老屋的东院,老爷子去世后,老太太搬到旗里去了,房子租出去了,没有人好好管呀,院墙也倒了,猪圈也塌了,园子也荒了,曾经喧嚣一时的院子已是一片沉寂,没有了人气。父亲本来就很孤独,又有了近处这样的光景,对父亲来说无疑是一种恐惧。他不希望来得太早。父亲指着被雨水泡塌的院墙说,过了春,就找人修下,把院子整整。我说,还是找人修修吧花几个钱也不要紧。父亲是一生是好刚强要面子的人。在他心里,倒塌的院墙就是家境败落的样子。
父亲和婶一直在乡村小院。跟大姐家相近,两位老人会住的惯。按理说养儿防老,到我这来说天经地义的,当时我也没有多想,也许自己过于自私,或许是无奈吧。大姐理解我的心思,她说,你离老家太远,又都上班,又住楼房。父亲会住不惯的。
当大姐和妹妹回老家接两位老人时,父亲说什么也不走。只是说,现在还能行。婶道是愿意走父亲非常执着,说哪也不去。说实在的,大姐有支气管病,一犯病就喘不上气来,姐夫腰间盘突出很严重,干活多了,就直不起腰来,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。父亲的心理也许是怕给大姐姐夫增加负担吧对于老人来说,虽然清苦些,也不愿意麻烦儿女们,老屋才是自己真正的家。
我打电话劝也不行,大姐和妹妹因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呢,大姐说,马上就要种地了。只好无奈地走了。父亲让我给他买药,前几年我给他买过的绿色胶囊,他说药很管用的。我说,过两天就给你寄去。我就让女儿去药店,女儿说现在没有货,过两天进来就邮去。不几天,药来了,就给父亲寄去了。我打电话问,父亲说好多了。不知是真的好些了,还是装出来的。
不曾想,不到两个月婶就去世了。婶没了,父亲怎么办。葬了婶之后。那天下午,大姐跟父亲说,这回就该去我那了吧,不走也得走了。我却没有说出口,也不想说假话。妹妹说,哥你怎么不说呢。你说接,我们也不会让你接,父亲也不会去你那。但是,养儿防老吗。大姐接去了,你把话说出来,大姐也高兴。我无话可说,妹妹说的对呀,因为我没有道理呀。
大姐说,我接去吧,把房子卖了,断了父亲的后路,省得父亲不高兴就往回跑。有我们一口吃的,就有父亲一口吃的。有个大病啥的,你们管管就行了。我在那么困难的时候,还把四个孩子拉扯大了,还不能养个爹呀。
是呀,自从婶进入我们家后,大姐二十六岁了,还没有嫁人,在当时真是晚婚了。不长时间后,姐姐就嫁人了。姐夫说农村的,当时是个木匠,家里不算富裕,可是人品却是很好的。那时,我在外地上学,大姐还把结婚的一块上海牌手表给了我,那年头可是很贵重的呀。可是我没有珍惜,在十几年后的一个午夜却丢失了,也丢了姐姐那份亲情。
那时农村重男轻女还是很严重的,大姐接连生了四个女孩,家境很困难,后来姐夫的姐姐在通辽市工作,大姐一家就搬到了通辽农村,种地仲裁,养家糊口过日子,大姐一家那时的日子真的很难呀。
可是我这个做弟弟的,工作越来越远,生活越来越好,却对大姐一家关心的很少,也没有帮助过,只管自己的工作,只顾自己的日子了。只注重社会关系的维系,忽视了亲情的沟通,待人到中年了才有醒悟。总以自己工作忙为借口,远离了亲人,淡漠了亲情。这次婶趋势了,感觉更深了,看到那么多的亲人来了,有的面孔根本不熟悉,很生疏,有的根本叫不出名字,也不知道是谁家的,那种亲缘,那种温暖,那种情谊,真是自惭形秽,在浓厚的亲情氛围里,感到自己很卑微,很猥琐,很弱小。彼此的一句问候,相互的一声问候,时不时地击中了我柔软的内心。那熟悉而久违的温暖,就像宽阔宁静的山湾,平息了我多年的浮躁与不安。我闭着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安宁。
大姐对我说,过去也埋怨过,就姐弟三个,互相多走动,亲戚不走动,就没有亲戚味了,姐弟不走动,亲情也就淡了。我不图你们拿了多少东西,就是见了就高兴了。村里人很少知道我还有个弟弟。人们问,你弟弟来吗,我说来呀,来了就走了,他可忙了。是呀,我去大姐那也很少,来去匆匆,我真的忽略了大姐的感受。可以说,大姐把我们养大,不求回报,大姐多么善良,多么包容呀。实际上,人不是有没有时间,时间是挤出来的,而是有没有那份情。可太多的时候,我忽略了亲情,却让淡漠成为内心里一个个硬硬的结。当触及亲情后,那经年的情愫,毕竟是血浓于水,不自觉地融合了。
大姐虽然没有上过学,但是信了基督教后,却能背打断的圣经故事,能给人传教,讲起来一套套的,令人们很惊讶,也很钦佩大姐的意志。当跟大姐坐在一起的时候,大姐说出的话,总是让我心灵受到触动。大姐说,是“主”擦干了我的眼泪,让我从苦难中解脱出来。人要有爱,有爱身心才快乐,能包容,家庭才幸福。自从信了“主”后,大姐的心胸更宽阔了,精神更好了,生活更快乐了。大姐说,老病都好了不少。大姐反复说的一句话,感谢主吧。那种虔诚,是发自内心的。
婶下葬那天下午,大姐把父亲和婶的箱箱柜柜清理了一遍,一一归拢了一下。大姐说,就把冰箱和电视带走就行了,余下能用的就给树江吧,大姐自己家也没有多富裕,心里却还惦记着别人呢。
树江是我二大爷家的,跟我同岁,比我大几个月,我叫他小哥。是种庄稼地的好把式,小嫂子也能干,会过日子。这些年没少照顾父亲和婶,今年春天就是他帮父亲修的墙。小哥和小嫂子是开着小拖拉机来的,他拉走了家里的祖传大缸和小磨。饭也没有吃就走了,说这两天玉米间苗呢。
大姐联系卖房子的事。由于撤乡并镇,现在白音昌成了一个村,房子也就不值钱了。这么大一个院子,还有那么些树,两万元都卖不出去,父亲说,你婶活着的时候,要卖给她侄女淑莲。淑莲在这村里也呆几年了,是租房子住。大姐就给淑莲打了电话。淑莲一会就上来了。淑莲的想法是不给现钱,想赊欠。大姐不同意,她说,我离的远,不能总来要帐吧。也就没有卖成。说实在的,淑莲也不想在这长住,也就没有想买的意思。但是,大姐的心思到了,也照顾到淑莲了,也了婶的遗愿了。
我走的那天,吃完早饭,我领父亲到浴池去洗澡。我跟父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,路上的人都认识父亲。父亲告诉我,那是谁谁,多大岁数,现在做啥呢,跟谁过呢。那记忆清晰,如数家珍,从父亲的嘴里自然地流露出来,布满皱纹的脸兴奋的颤颤的。我望着父亲,总觉得不像是快七十多岁的老人呀。
到了浴池,我跟父亲过了下称,都是六十七公斤,难得的巧合呢。洗澡时,父亲毕竟老了,反应也迟钝了,手脚很笨拙,我就给父亲搓澡,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给父亲搓澡,抚摩着父亲衰老的身体,我心中不免自责、愧疚不已,心里针扎似的痛,眼里盈满了泪水。一些记忆浮现出来,就像过电影一样。回想当年父亲赶着马车顶着酷暑严寒穿行乡间小道拉运货物的身影,父亲在冰冷的冬天到旗里学生宿舍给我送烧饼的样子,我在青龙山医院做手术父亲在走廊走来走去的神态,我结婚时父亲用车把打好的家具送到我单位的情景,当我每次离开家走出老屋时,我回望时父亲那温暖的背影……一切的一切,让我知道,父亲那隐忍而厚重,给我的爱宽厚如山,似溪流,润物而无声。
我走了,我跟妹妹一起走的,父亲和大姐送我。大姐说,家里还有几个咸鸭蛋,你带着吧。给莹莹(我女儿)早点时吃吧。大姐把装着咸鸭蛋的袋子递给我。
我说,父亲的事,你和姐夫就多费心了。大姐说,你放心吧。你经常给父亲打打电话,给你姐夫打打电话,父亲惦记你呀,你是他的盼头呀,你也少喝点酒,岁数也不小了,身体很重要的。我一阵酸楚涌上心头,眼里湿湿的,真想哭出来。
回到旗里,我见了旗里的亲属和同学、朋友,因为不知道还啥时候回来呢,可是不知道怎么了,喝到尽处,总想哭。是不是自己年龄大了,内心脆弱了?!还是亲情的碰撞,让自己时时被感动着?!
六月十九日父亲节那天,我回到呼市了,父亲那天离开了老家,是妹夫开车接走的,接到了大姐家。到了大姐家,父亲还买了个手机,一买上就给我打电话,让我存上号。高兴的像个孩子。我知道,大姐、姐夫那里可能是父亲最后的家了。自此以后,我经常给他们打电话,询问父亲的情况,大姐也打电话叮嘱我,少喝酒,注意身体,她对我也不放心。那种关切,那种牵挂,那种思念,是一种亲情的回归。
人到中年了,感受到了更多的酸甜苦辣,感受到了更多的悲欢离合,让我深深地知道,父亲在哪里,哪里就是我的家。我就像一颗流浪的灵魂,总会在爱和被爱中而变得安宁;我就像父亲手中的风筝,不管我在哪里,都离不开父亲的手中,只要风筝线紧拉着,我就知道,一切都还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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